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洋农】《台南断电》


*我想触碰你,触碰你。



在漫漫黑夜里。


在台南的海底。




/



台南大面积断电那次,K高的学生正在上晚自习。



像未剪好的电影画面,偌大教学楼里的每一个教室在拉到远景时,都变成一个个小小的亮色方块。而在某个瞬间,其中一个方块起头,于是其他方块也一个接一个的灭了。教学楼变成一张巨大的黑色的长方网格。



陈立农在突如其来的黑暗中失去视野。周围的学生在短暂的反应过后喧闹起来,大声喧哗里隐藏着对断电的抱怨,以及不少对可以早些结束晚自习的兴奋。桌椅被少男少女们生长中的小腿不安分的踢动,在地面摩擦出刺耳声响。有的人冲到窗口,探出身子看别的班级是否也是漆黑一片。



邻桌的陆定昊凑过来,陈立农在黑暗里闻到他身上栀子的气味。



“哎,会不会早放课啊?”他在陈立农耳边讲。



“大概会吧。”


陈立农习惯性点点头,将自动铅笔的芯抵在平整的桌面上,按进去。


“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啊——这么黑。”



他说着,一边眯起眼睛,感觉视网膜逐渐适应了黑暗。右手边陆定昊的轮廓在空气里渐渐清晰起来。


“那也难讲喔。”对方簌簌笑起来,坐正到自己的位置上。翘起细而长的腿。

“学校这么变态,会让我们点蜡读书也不一定啊。”

“等下班导进来,捧着一堆蜡烛,‘不要吵,一人一根,我来点好。不要玩手机哦,脸上会有光!’”


陆定昊栩栩如生的学他们四十多岁的班导讲话,小而漂亮的脸颊生动的做着怪表情,瞎扯一堆无理的东西。于是陈立农也忍不住笑起来,像往常那样推了他一把。


“你白痴喔?怎么可能!”


“这么想点蜡,那等下班导进来,我报告他分你一根啊。”



他顺着对方的话往下说。陆定昊“切”了一声,翻了个俏皮的白眼,推回他肩膀。




走廊上突然响起一阵声音,灵敏的高中生们迅速辨别出来那是班导的脚步声,纷纷磕磕绊绊的回到自己的座位,闭上聒噪的嘴巴。



不过果然还是要早放的。教官室的广播在短暂的滋滋电流声后,开始播放早退通知。陈哥——他们的班导走进来,在一片压低声音的叽叽喳喳里嘱咐了几句好好回宿舍早点睡觉之类的话,最后挥挥常年染着烟酒气味的手掌,便放他们走了。



陈立农将书包从桌下的抽屉洞里抽出来,听见周围不断发出人站起来时椅子摩擦地面的声响。他忽然下意识的望了望教室右后方的某个方向。



那个方向,有散发着凉凉的洋柑橘味道的方向,有一双傲气眼睛的方向。



没有人了。




陆定昊的声音从前方传过来,书包上的琐碎挂件在黑夜里丁零当啷的响,合着他软而甜美的口音,

“看什么呢?走啦,一起回去了。”




陈立农眨眨眼睛,这才回过头,


“喔。就来。”




风扇仍然凭着余速在头顶呼呼的旋转着,将上海人身上的栀子花味卷入气流里,推向陈立农的口鼻。他把书包甩到肩上,又使劲嗅了嗅。


洋柑橘的味道已经不见了。





/




五月的宿舍不算很热。



但总之是断了电,房间里便有些闷。陆定昊刚一进来时皱皱鼻子,随即“啪啪”的打开两个顶灯开关。白炽灯的光瞬间照亮他们。少年走到窗边去,纤细手臂把纱窗合下来,又把米色的帘拉上。



陈立农不易察觉的笑了笑。想陆定昊总是爱把万家灯火隔在窗外,却格外偏心的让五月的风丝丝缕缕的飘进来。





九点半时学校例行查寝。来查人的宿舍长看着房间西面空荡荡的床位,有些错愕的看向陈立农与陆定昊,


“李洋还没回来吗?”



主要是看向陈立农的,他们是室友。陆定昊只是与他们关系好,日常来串寝室。



陆定昊跳着脚,囫囵咽下一口刚用陈立农烧的沸水冲好的芝麻糊,被烫的一边吸气一边跟宿舍长讲,“没啊……干!好烫!——他本来一直就都挺晚才回来的呀。”



宿舍长皱起眉,“被教官抓住会扣分哎。”



陆定昊摊摊手,有些无奈的将手机页面亮出来,屏幕上孤零零一条对话框,时间显示是在一个小时前。

“我有给他发信息,但他不回啊……哎!农农你去哪!”


陈立农合上摊开在桌面的国语书。拿起椅背上的校服外套飞快从宿舍长身边经过,一阵风似的跑出门去。

他往回喊,“我去找他。找李洋。”



他跑的极快,陆定昊气急又无可奈何的声音被瞬间抛在黑黑遥遥的走廊尽头。像是从宇宙黑洞的洞口绕成雾气,缥缈着传来。



“你上哪找啊!


…不要被抓到哦!!”





/




陈立农跟李洋不算熟。



不怪他,李洋就是这样的。好像跟谁都很好,天赋异禀的自带幽默细胞,从不会冷场。又好像跟谁都不算够好,不说话或者没心情的时候,北方人清冷桀骜的气场就呼之欲出,一股烟似的绕在他周围,虚无缥缈里若有若无拼出“生人勿近”四个灰色大字。


陈立农想起上次离校时,和李洋坐同一趟捷运。对方事先一步占了他喜欢的后排带窗的位子,坐下来时发现他往这边看,顿了一下,屈起指节敲了敲自己旁边的座位。

他一下子有点无措的,小小的喜悦。那时候不知道是什么,只是好像在单纯开心能和李洋一起。


但他却没那么容易开口。跟别人插科打诨的功力到李洋这偏偏一成也用不上。李洋或许跟他一样,又或许只是单纯没话讲。



总之陈立农后来是沮丧的——好歹对方对别人时还有那样幽默耍宝的时候——这样想着,就有些烦恼——他又想起李洋面对他时总是慵懒无味的语调,明明是室友,却甚至比不过陆定昊,最生疏如此……大概李洋是真的不怎么喜欢他罢了。



可是现在出都出来了。他咬紧牙关。



月亮慢慢升上枝头,他不敢用手电打光,怕被巡逻的教官发现。黑暗里借一点朦胧月色,一只手摸着墙边,磕磕绊绊的上楼——去五楼天台——李洋总是爱去那的。他走的后颈出汗,借着疏疏月光看了眼楼标,心里叹了一声,才走到3楼。


继续往上,3楼到4楼楼梯口摆着清洁工具,他没看到,一脚踩在柔软的拖布上。陈立农有瞬间的失重,往前倾时心说完蛋,四肢灵活而慌乱的撑地,好歹没摔个面着地。但工具已经倒了,木枝笤帚和拖布嗒啦哐啷的滚在地面。陈立农心里叫一声不好,慌忙把东西扶起来。然而教官的声音已经从楼下不知道第几层传过来。


“谁在那?”



陈立农有些慌了,正要猫腰干脆逃上天台,一只手却突然伸出来,将他捞到一边。

“?!”

他像所有悬疑片里演的那样被捂住嘴,撞进一个隔着白衬衫的胸膛。



洋柑橘味道忽然溢满鼻息,是李洋。



“嘘。”对方食指移到唇边,向他比了一个几近无声的禁声口语。随后又用那只手搂住他后背,将他前胸牢牢贴在李洋自己的胸口。另一只手仍然捂着他嘴巴,堵住他炙热而兵荒马乱的喘息。


他被李洋逼仄在怀里,寂静的窝在拐角那道墙后。教官哒哒的脚步声停在楼下那半段阶梯,手电的光向上扫了扫,李洋收紧了手,又带着他往里挪了几步。


光点又晃了两下之后才终于消失。皮鞋打在地面的声音渐行渐远,说话声遥遥传过来,“没有人,应该是东西没放好吧。”



五月晚风从窗缝吹进来,鼓起李洋白衬衫的衣角。


他这才把陈立农从臂弯里放出来,稍微低下头不语的看他。


陈立农不矮,183的身高放哪都是旗杆,只是仍然抵不上李洋189的身量。对方肩宽,清瘦一个,又有薄薄一层肌肉匀称好看。白皑皑的月光镀在李洋棱角分明的侧面,陈立农被那样的脸盯着,竟然有些心虚的摸了摸鼻子。好像偷跑出来被抓包的是他一样。



李洋声音压的很低,如同晚风里沙沙的梧桐叶。“你怎么在这?”他问。


陈立农假咳了两声,偏过脑袋故意避开李洋的眼睛。“来找你啊。”他讲。又忽然严肃了一点。“熄灯了,被教官抓住肯定要记你过欸。”


李洋笑了,眼睛半眯着瞧他,嘴角勾起一点弧度。“奥,那你知不知道,你今天要是不过来,教官都从没注意过这里。”


陈立农一愣,随即才意识到好心还被人嘲笑。有些不爽的抬手去推李洋。“喂……”他瞪起眼睛,像只鼻头湿漉漉的小狗。


“哎,算了。”李洋带着笑意讲,忽然将手也探过来,顺着他手腕向上摸索,寻着五指一根一根相扣。


他重新把他带近胸膛。


“陈立农,你想不想吹风?”


“我们去天台吹风。”





/





说是吹风,其实是李洋抽烟,他看风景。



烟头一点红色的光亮随着李洋的手在空中画出弧线。像一颗四处乱窜的彗星。陈立农忽然没头没脑的想,他和李洋有时候真的很像,又真的好不像。


李洋热爱逃课,陈立农从不逃课,但他们却一样成绩很好。李洋喜欢带露珠的水仙花,陈立农也喜欢,但他更喜欢风干的,可以永远留在身边。李洋喜欢春天,而陈立农喜欢秋,不过一样的是,他们都不爱太过极端的冬与夏……


李洋身上有洋柑橘的味道,他身上也有。只是李洋常嗜烟,便在其中又掺杂着一股干爽的烟味。然而陈立农怎么也想不懂,有洋柑橘味道的人怎么会喜欢抽烟。而喜欢抽烟的人,身上怎么还会有那样干净温暖的洋柑橘味道。



像一同围绕地球的两颗行星,又像两片深蓝海域里一双频率相同的鲸。



他把李洋的烟夺过来,放进嘴里吸了一口,却不会吞吐,呛得眼泪鼻涕横流。李洋在簌簌风中笑的超级大声,好像看到了多么让人捧腹的事情。陈立农把烟头丢掉,骂“什么嘛,死难抽!”李洋捂着笑痛的肚子揉乱他头发,学着台南的语调调侃他,“陈立农,不要学我啦,你学不会的欸。”




陈立农跟着他笑。清风明月,星群渐现。





后来李洋的笑与陈立农的咳嗽都浸微浸消,前者本来又摸出一根七星,想了想又放回去。上前几步,坐上天台高围的护栏。


陈立农眉头皱皱,想说危险。但尚未开口便被李洋抢了先。


他说“陈立农,有时候我觉得认识你很久,有时候又觉得,咱俩真是不熟。”



陈立农愣在原地。


他和李洋一个想法。可如今这样被明明白白说出来,却忽然觉得心上像是缺了好大一块。好像被识破,被掌控了一个只有他以为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


他无法开口,只能艰难的点点头。于是李洋接着讲,


“咱俩就挺像的……你觉不觉得?我跟你一块的时候,挺舒服的,好像不用说那么多你也懂。可你大概有些也不懂。”


“反正遇见你吧,我觉得,还挺好。”




大概十七八的青少年表露心迹时都是一个模样。五月的风萧萧灌满李洋的白衬衫,鼓着涨着,仿佛钻进去好多只扑棱着翅膀的白鸽。他的眼睛在背后钢筋铁骨筑成的城市之河里如北极星一般闪烁。令人觉得恍若在遥遥天上,在绮丽梦里。




【藤井树爱上藤井树。美少年拿斯索斯变成湖边的水仙花,爱上自己的倒影。】



陈立农这次懂了。




“我也喜欢你。”





/




第二天恢复通电的台南,只剩下了一只洋柑橘。



班导走进来监督早读时才说起李洋转学了。陆定昊张大嘴巴,看起来很惊讶。而陈立农只是在心里淡淡啊了一声。


意料之外,又是意料之中。他想李洋本身就不属于台南,总归是要走的。而对方真正的模样他已经在台南断电的黑夜里见过,吻过。群星都为他们闪烁,白衬衫之间迸出的花火在夜的衬托下格外动人。


然而白昼降临,灯火通明。他们终归把自己潜入海底,陈立农还是从不逃课的好学生陈立农,李洋还是会抽烟会早退的短暂同窗李洋,他们还是那两只不同海域里,鸣着相同频率的鲸鱼。



他回头瞥了一眼教室与他对角的位置。那里空空荡荡,什么也没留下。



但或许又分明留下了什么。




早读结束。他与陆定昊去食堂打早饭。后者忽然靠近他,嗅嗅他嘴角和周身,露出狐疑的表情。一本正经质问他。

“农农,你学会抽烟了?”




“你的洋柑橘里有烟的味道喔。”




/






宇宙里本就从无完全相同的两个生命。枉论能有一双灵魂宛如相邻行星,宛如水中倒影。



有些人一生见过一面,已经是万幸。






END




*瞎搞一下,随便看看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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