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吞掉玫瑰》(一)

·献给终有黎明的夜晚。

 

 

 

01

 

 

郑在玹入职整两年才知道原来上司有个孩子。四五岁的小女孩被前台领过来,抱进金道英的办公室,咿咿呀呀的拽着西装整洁的男人的衣角喊爸爸。羊角辫一左一右支楞着,晃的像两条仲春的柳叶。

 

办公室门隔音还不错,前台知趣的顺手把门掩了。金道英明显有点惊讶,看了前台一眼,还是先把小孩抱起来。

 

“怎么过来了?”他问。没注意到另一边虚掩的门几乎同时被推开——

 

“部长,……”

 

两句话能算是前后脚。

太不巧,郑在玹是过来交材料的,却刚好看见金道英抱着小孩这么问到。推开的门来不及关上,金道英话音未落,三人一起齐刷刷的看向突然空降的郑在玹。

 

话只说了个称呼,他还将尾音拐拐绕绕虚无的吞进嗓子里,几乎立刻意识到这不是他该撞破的场合。握住门把的手从手腕开始僵硬,气氛尴尬之上再加尴尬,但已经来不及了。

 

 

“金部长。”

郑在玹顿了顿,同时换了称呼。职称前加了姓,比先前显出几分生疏。

 

他很快调整了表情。

“明天开会用的资料。”郑在玹说着,若无其事的将文件放到金道英办公桌上,并且向对方露出不露牙齿的适当微笑。他是那种总能够立时镇定下来的人,或许跟家教有关,至少在这种场合不会令自己或别人太难堪。

 

倒是金道英比郑在玹想象中镇定。前者眼中一瞬即逝的慌乱被后者敏锐的捕捉到,但也只是一瞬即逝。

 

“珍珍。”他向郑在玹点点头,然后转头唤那个小女孩,让她坐在他臂弯里轻轻的摇着。“你先跟姐姐去休息室呆一会儿,爸爸下班带你回家,好不好?”

小女孩很懂事,不哭不闹的,闻言乖乖点了点头。金道英把她放下来,又被前台领出去。

 

郑在玹递完材料就出去了,公司走廊四通八达,他朝自己的工作间走时正看到前台领着小姑娘从右边的通道口路过。小女孩的指缝间有什么东西在闪烁,郑在玹眯起眼睛,是金道英带了许多年的尾戒,许是方才摘下来给小孩玩的。

 

他抿了抿嘴巴,刚才藏匿起来的不舒服后知后觉的涌上心头。

 

 

02

 

 

香水公司五点必须按时下班,据说因为老板是法国人,最厌恶加班体制。郑在玹跟往常一样收拾好东西准时离开,通常他是开自己的车或者坐地铁回去的,今天却不一样。

不知道是较劲还是干嘛,他竟跑到金道英的车前等着。

 

金道英比他来的迟一点,大概是刚去过开发部,一身的化学香气。看到他时愣了一下,那双兔子似的眼睛上目线微挑出一个弧度。

 

 

“我没开车,又懒得挤地铁。”

郑在玹耸耸肩膀,言简意赅的说明意图。说罢往金道英身后瞟了一眼——没有看到小女孩。

 

金道英看到他眼神,“叫人提早送回家了。”他顺口解释了一句,看起来并不想再多说什么,扬扬下巴示意郑在玹上车。

 

*

 

正值秋季。车内温度适中,不需要开空调也不需要开窗。金道英身上的化学香气在寂静中逐渐褪去,散发出他本身的淡淡的岩蔷薇味道。

 

郑在玹坐在副驾,视线落到金道英西装袖管里露出的一截手腕。很白,清瘦瘦的——这人总是很瘦——青色血管细细的在皮肤下蜿蜒,腕骨有些突兀的凸起一块。郑在玹看着,想他好像比之前更消瘦了。

 

沉默持续到第一个红绿灯路口。还是郑在玹先开了口,他知道如果他不问,按照金道英的性子是绝对不会主动说的。

 

“孩子是和他的?”

 

「他」是指的金道英的前夫。他们离婚了,这他还是知道的。

 

“嗯,四岁了。”金道英回答。

 

“之前没听哥说过。”郑在玹不易察觉的皱皱眉。

 

“没那个必要。”

 

金道英说话仍然果断,眼睛直视前方,拐弯时有条不紊的轻打方向盘。

 

郑在玹缩起两腮,深呼了口气,要换掉体内所有令人不快的浊气似的。再开口时语气更温软了些,掏出手机打开shopping online,一边说一边刷着界面。

 

“是要接过来养吗?女孩子养金贵一些好。衣服肯定要买的,我记得姐姐家女儿有个很喜欢的牌子。还有她用的,生活用品还是买质量好的吧,小孩子抵抗力低,得用干净的。玩具也……”

“郑在玹。”

 

金道英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

 

郑在玹几乎心脏一窒,那些话似乎还未散去,尴尬的停滞在半空,像被忽然按了暂停的收音机。

 

金道英的声音并不高,调子一如既往的冷淡。可能带一点点无可奈何,但郑在玹呼吸间都是不安,并没有注意到。

 

他用余光去看金道英侧脸——他不想转头,眼珠都不肯往那边转动一分。那位哥仍然挺直了肩颈,用一个适当而好看的姿势握着方向盘。

他没有表情,好像并不因为他的冒犯而生气,也没有感到烦躁。像一汪结了冰的春水,石子掷到上面都敲不裂。外壳坚硬的让人放一百个心。

 

——可郑在玹最怕他结冰。

 

车子驶过最后一个路口,天尽然黑下来,公寓楼已经一副万家灯火的光景。

 

“……哥?”郑在玹僵直着,试探着叫他。

 

“到了,下去吧。”

金道英只是这么说。他把车钥匙拔下来,车内顶灯也随着灭掉了,令他们融在暗里。

 

郑在玹跟在金道英身后走,楼道一层的灯是坏的,只亮着很微弱的光。仔细看时,能看到飞蛾轻盈的尸体粘在蒙了一层灰尘的灯罩上,小而透明的翅膀也干瘪了,很脆的样子,好像拂一下就毁掉了。金道英在前面,他略低一些的视角刚好能看到那人脚踝,随着步伐和楼梯的高度上下。那是瘦削的,分明的,相比正常男性来说过于纤弱的,他曾经握住过的。

 

珍珍大概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三楼右侧的门打开了,透出暖黄色的光亮和小孩子稚嫩的声音。“爸爸?”金道英闻声向上看,珍珍正从门后露出一个小脑袋,大眼睛兴奋又有些瑟缩的看着他。

 

金道英赶忙扩大了步伐,三步并两步迈上最后几节楼梯。郑在玹赶紧跟上。“珍珍。”金道英唤着小女孩的名字,先扶着肩膀将小孩轻轻推进屋子。“进去屋子里,外面凉呢。”珍珍被他推着往里走,却仍然扭着头看外面,“爸爸,外面有个叔叔呀。”

 

郑在玹眼神和小女孩对上,难得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有点慌张的抬起手打招呼,“珍珍。”他学着金道英的称呼。说实话,郑在玹长得温和帅气,总给人留下温柔亲切的第一印象,很招小孩子喜欢。珍珍也不例外,她笑起来,抬头去问金道英,“爸爸,叔叔不和我们一起玩吗?”

未等郑在玹说话,金道英的回答先一步流出来,“叔叔很忙。”他的声音已经变得有点严肃。“珍珍乖,先回你的房间。”

 

小孩子已经学会一点看眼色,感受到大人微妙的不愉便吐吐舌头作罢,进到里屋去。

郑在玹仍然立在门外,看着半个肩膀在里半个肩膀在外的金道英,笑了一下,“没关系,我可以陪珍珍的。哥一个人带会很辛苦,我帮帮没什么的。”

 

"不用了。"

金道英自然的横过身子,将郑在玹全然挡在门外。他好像有点累了,眼里的情绪这才稍微卸下些许防备,从密不透风的冷漠的空白里泄露几分抗拒。

 

"郑在玹,"他叫他的名字。"你做的够多了。"

 

"放弃优待海归硕士的offer来我在的公司;自己的专业也不管一定要做我的直系下属;家里给的房子不住搬来我对面;现在又要怎样?拉拢小孩子吗?"

 

郑在玹矗在那,看着抱着双臂的金道英,不觉得难堪。

 

如果金道英咄咄逼人一点还好,他或许还能被点燃些火气。可对方丝毫没有怒气,只是淡然的疏离和仿佛被陌生人叨扰到的无奈。

——却唯独这令他难过,抱歉。比任何情绪带来的痛感都厉害一千一万分。

 

“况且,珍珍不是要住这里。”

 

金道英换了个姿势,靠在门框上,身体柔软了些,眼睛却依旧坚定的像棵榛子。

 

“抚养权在那边,临时有事所以送过来托一晚上。明天就回去她爸爸那里了。”

 

其实本是很普通的一句解释,郑在玹却好像忽然被某个名词刺痛。

爸爸,从金道英口中说出对孩子来说他们是相同的关系名词,郑在玹才猛然有了实感——金道英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家人以外有最亲密关系的人已经不是他了。那个结晶是见证,即便破碎了也是。

 

“我本来想停止联系,但你是自由的,我没权利管。所以既然这样了,就拜托维持最正常的同事关系就好……这样说你能懂吗?”

 

金道英不急不缓的说着。像一场单方面的谈判,尾句是问句,却又没真心问他答案,他明不明白都要明白——

 

郑在玹握紧了手,指甲陷进掌心。白麝香的信息素味道开始侵蚀空气,侵蚀金道英淡淡的岩蔷薇气味。

 

——而他偏是不明白的。

 

 

金道英原本打算转身进去,却在手要带上门的那一刻被人捉住手腕。曾经熟悉至死的体温贴上来,很克制又好像快要克制不住。湿热混乱的气息贴上他后颈,郑在玹好像呼吸不稳。

 

"我不懂……"

他咬字咬的重极了,听起来似要嚼穿龈血。

 

“哥大学时候不是这样的。”

 

金道英其实根本没那么坚硬,Omega的本性又令他几乎要被郑在玹带的颤栗起来,又死不肯示弱,僵硬的被人拉着。

 

他想喊住他让他不要说了。他好像被飞快又狠狠地触到了一瞬间禁区,警铃大作,又无能为力。

 

郑在玹握住他手腕的力度忽然很紧。好像知道他软肋在哪,却还细语绵绵无辜可怜的插他刀子。

 

 

“为什么不能从头来过呢?”

 

 

“……学长。”

 

 

他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的叫出这个称呼。

 

金道英血液冰凉,忍不住抖了一下。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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